三年確實是蔔辛的時限，可趙一根本沒打算讓他普普通通地活過三年後就消失。

蔔辛以為三年是一段足夠長的緩沖期，這個想法本身沒有錯，但問題在於他其實根本不能自由地支配這三年。

身體明明毫無問題，但虛弱感卻越來越強，蔔辛開始變得難以集中註意力，睡眠時間也在不斷地延長，他以為這是正常現象，於是也不去在意，對他來說，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倒也有些好處，他因著這些表現而時常處於放空狀態，反而忘記了面對衛嵐時的難堪。

真是有意思，有了更加難以解決的問題，更簡單一點的問題就不再是問題了，蔔辛迷迷糊糊地這麽想著，覺得這種因為比較而產生變化的個人感覺還真是神奇。

隱瞞自己的情況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，因為他也根本瞞不住，註意力的匱乏是極其容易表現出來的。他與衛嵐依舊是相顧兩無言的模式，這似乎有利於蔔辛的隱藏，可衛嵐的味覺沒有出問題──即使蔔辛沈默地占據了廚房，像往常一樣做飯，但放了兩次鹽，將醋當成醬油使用這一類的事卻是無法預防的。

更何況衛嵐一直都註視著蔔辛。

只能看著卻無能為力的感覺轉變成了一種指向自己的恨意，衛嵐怨恨著自己什麽都做不到的事實，依靠徒勞地制作著各種奇怪的儀器來發洩這種自我厭惡，同時又一遍遍回憶著蔔辛提出分手時所說的話。那些話就像是戳破美夢的針。

自從那次自白之後，他確實和蔔辛成為了名正言順的一對，只是哥哥行為舉止的不自然他也都看在眼裏，一直沒有說出來，僅僅是因為衛嵐不想面對現實。他覺得，時間久了，哥哥也許就習以為常了，就算是慢慢培養出特殊的感情也是可以的，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，他什麽都不在意。

明明有了武珋這個前車之鑒，可他卻還是有意地回避現實，假裝被騙過了，擺出一副沒有任何問題的樣子。

可事實不是這樣。

最大的問題始終擺在他眼前，而現在哥哥也真的把拒絕的話說出口了。

不僅如此，哥哥的情況還惡化了。

一切仿佛末日降臨。

無論怎麽絕望，時間都還是無情地向前奔湧，一切都向著最壞的方向發展，蔔辛的睡眠時長已經開始超過半日，衛嵐卻整宿整宿地不睡覺，坐在蔔辛床邊，面無表情地鼓搗著他手裏的機械半成品。

毫無辦法的他只有這一個逃避方法了。

而趙一沒有任何動作，他所期望的正是如此。

等到蔔辛察覺到不對時，已經是一個月後了，他質問趙一：“你是不是騙了我？”

“……有些事情我沒說。”

蔔辛楞了楞，他沒有任何砝碼與對方討價還價，固然心裏不甘，可蔔辛已經沒什麽辦法了，沈默良久，他還是開了口：“那，我走了以後，你真的會把身體還給武珋吧？”

趙一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，但這個問題還在他的回答範疇內，也無需說謊話：“會的，我並不需要奪取別人的身體。”

“是嗎，那就好。”那就沒有什麽需要擔心的了。

趙一仿佛看不下去一般，主動開口：“你不會死，絕對不會。”

蔔辛只是點點頭，沒再說什麽。

三個月後，再也沒醒來的蔔辛終於得到了一張病危通知書。

醫生們毫無辦法，其中有一位醫生給出了封存身體的建議，希望留下這個特殊的病患，也許未來是有辦法的……這席話讓這個醫生險些被失控的衛嵐撞倒，只是幸好衛嵐太久沒有睡，過度疲勞，加之情緒失控，直接昏過去。當他重新恢覆清醒時，蔔辛的身體已經被醫院用特殊的方法封存。

趙一也如願在這個過程中對蔔辛的內裏動了手腳，徹徹底底的封凍了蔔辛。

父母傷心，但蔔辛的情況實在過於奇怪，無法讓人再做出什麽努力，也只能這樣，而衛嵐的情況更加讓人擔憂。

蔔辛連葬禮都沒有，因為他還沒死。這讓衛嵐無法接受，三個月是個過於漫長的死亡過程，他已經壓抑到了極點，無法接受這樣唐突的告別，他幾次試圖闖進蔔辛所在的地方，最後都被周圍的人押送回家，幾番嘗試均失敗後，衛嵐試圖對自己下手——既然是早晚的事情，那他就先走一步，逃離這個無法見到哥哥的世界，去別處等著哥哥。

如同蔔辛所料想的那樣，衛嵐開始試著自殺。既然蔔辛已經料想到了這件事，那麽他就一定不會讓這事發生。

商赫找到了衛嵐。

“叔叔阿姨，不好意思，我想和他單獨談一談。”

衛父蔔母已經徹底沒有辦法，現在找到任何辦法都會當做救命稻草，自然不會反對，然後商赫強硬地拆了商赫房間的門鎖，闖了進去。

門一關，衛父蔔母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。

他們並不知道，衛嵐和商赫在房間裏狠狠地打了一架，像是要殺了對方一般不要命地逞兇鬥狠，誰都沒喊過一句痛，血卻濺得到處都是。

他們都在發洩著失去了重要的人的痛苦，蔔辛被奪走了，可他們連向誰去討都不知道，咬著牙攥著拳，但無處釋放，現在終於湊在了一起，明知道對方是無辜的，可是情緒已經容不得理智發揮作用。

搏鬥帶來的痛苦反而更能帶來精神上的緩解。

等到這場無聲的廝殺結束後，他們兩個才開始像正常的人一樣對話。

“我知道你想陪著他，你曾經對他承諾過要一直陪在他身邊，”商赫呈大字形癱在地板上喘著氣，抹了把青青紫紫的臉，“我知道就算是死，你也不怕。”

“那你是來和我告別的嗎？”打過一架後，衛嵐的情緒穩定了很多。

“不，”商赫突然猛地坐起來，“我和他們一樣，是來勸你繼續活下去的。”

衛嵐沈默。

“我是替蔔辛來的。”商赫伸手摸向自己的包，拿出了一個信封，“你自己看吧。”

衛嵐疾速爬起來，顫抖著手臂接過了信。信封很薄，信紙很是平整，顯然商赫把它保存得很好。

“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，我肯定已經不妙了。

我把信交給商赫，告訴他，如果你的狀態變得不太好，就把這封信給你，所以收到信的你，一定是像我預想的那樣，出了些問題。怎麽說呢，我真的不太會寫信，但是這好像是目前來說最好的傳達方法，所以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，冷靜下來，耐心看一看吧。

其實我也能想得到你會變成什麽樣，但我也就只能這樣來勸你，雖這樣說有些太自以為是……但我希望你能好好的，我不怕死，可我怕你出事。我一直都想象著你將來會變成一個怎樣的男子，哪怕不能親眼看見，只是想想也很高興，你以後一定是迷倒一片的超級型男，又酷又帥，魅力十足，光是想想那個場面我都覺得自己充滿了希望。

所以，你絕對不能奪走我的這份希望。

很抱歉，人都要翹辮子了還說這種發號施令似的話，但是真的，你是我的希望，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活著。你曾經向我許諾，要一直和我一起生活，那麽至少，你要一直活著才行。

你一定要幸福地活著。”

衛嵐合上了信紙。

見他收起了信，商赫開口：“來這裏之前，武珋突然找到我，挺邪門的，他告訴我他叫趙一，並且告訴我只要把他的名字告訴你，你就會聽我說話。”

衛嵐猛地擡頭看向商赫，急切地問道：“他說了什麽？”

“他說‘同生共死確實也是履行承諾的一種方式，蔔辛的情況以這世界現有科技水平確實無計可施，即使算上科技的發展速度，也至少要百八十年才能有辦法。’”

“可你還記得嗎？你能用自己制作的機器發現我是外來者。”

“這在現階段科技水平來說，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。”

“你可能是那個能將一切加速的關鍵，你也許就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能救他的人，你可以縮短那百八十年。”

在這之前，對商赫說著這些話的趙一，周身縈繞著孤獨的氛圍，但眼神卻十分堅定。

“以死明志是你的自由，但這樣一來你的諾言也不過是個笑話而已，他還活著，你就要去死嗎？”

“蔔辛還活著，你還有機會實現你的諾言。”

“你們還有未來。”

未來？還有未來？

是啊……哥哥還沒有死……他還有機會！哥哥已經答應他了要給他一個答覆，不會就這麽結束的，他不應該就這麽放棄。

衛嵐睖睜著眼睛，失神了許久，突然大聲笑了起來，一邊笑著一邊流淚，哭哭笑笑瘋癲了一會，邊站起身來，走出了房間。

“爸，媽，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，我有點餓，家裏有飯嗎？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好了，我是怎麽把這篇寫到94章的？我真的太能加塞別的東西了吧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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